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隰县玉露香梨

主题: [原创]旋貒子

  • 山野闲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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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发表于:2010/4/22 9:12:20
  • 来自:山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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旋貒子 
我的故乡是一个很奇特的地方,尽管有贫穷和落后之说,但其方言很可探讨和研究的。比如我们把老雕叫花鸨,叫黄鼠狼为黄鼬等等。而在四大名著和三言二拍里经常能见到我们故乡的方言土语。我就此请教了一个语言学家,他了解了我们故乡的地理特点以后,肯定地说,你们所谓的方言实际上由于没有受到外来语的影响,保留了古代的语汇,属于宋元白话。
这使我非常惊诧,我仿佛看到在这里每张被西装革履包裹的现代人脸上,都充满了古老的沧桑。好象大家都仍旧生活在大宋王朝,正推着独轮车,缓缓地走进清明上河图里。
我们小时候,常常能见到一种小动物。它有着厚厚的皮毛,状似小狐狸。头上有三条纵向的白道道,穴居土洞里。昼伏夜出,以庄稼为食,因而成为村里人捕获的对象。大家都叫它“tuan′zi”,但字如何写,竟不得而知。后来,我在阅读《本草纲目》时,偶然看到有关獾的解释:猪獾,古名貒,甘酸平,长肌肉,味甘美,益瘦人,治上气虚乏,咳逆劳热,水胀下痢,久不瘥……
原来,我们所称的tuan′zi”,是一种变音,应读“duan′zi”,是獾的一种,在明代的李时珍都称古名“貒”足可见其古老。也足见我们的所谓方言实际上是古代的官方语言,是古代的普通话。
恰如《本草》所言,貒子肉是兽肉中最为甘美的。油而不腻,嫩而不渣,细而不滑。尤其是貒子油,是治疗烧伤的圣药。常能见到那些旋貒子的人家屋檐下挂着一瓶炼制好的貒子油。随时可供伤者无偿使用。而且皮子还可做皮袄。但它又是危害庄稼的兽类,所以,它常成为村民们狞猎的对象。
每到深秋季节,秋收一过,场院都干净了,村民们也进入冬闲季节。貒子刚吃了一秋成熟了的庄稼,皮厚肉肥,均钻进土穴中,进入冬眠期。这时便是旋貒子的最佳时期。
只所以将捕猎貒子叫“旋”,是因为它穴居土洞中,洞很小,人进不去,必须用一种叫镚镚的小锄上下左右挖才能将洞口刨大,使人能顺利钻进去,不至于搞太多的无效劳动。这个动作,当地方言叫“旋”。
农家在冬天一般都是两顿饭,早睡晚起,很符合中医关于冬藏的养生理论。大家都象貒子一样能得到很好的睡眠和休整。所以,吃过早饭已到平时的上午时分。
刚吃过早饭,只听有人站在窑洞顶上扯着嗓子长长地喊叫了几声:
“旋貒子喽——”
这呼唤并非队长或什么有头有脸的人,而是,随便什么人,只要有这种想法,便可站在窑畔上,这么长长地喊上一嗓子,于是,全村各户的壮劳力们,便自动带上工具,跟着那喊了一嗓子的人,到垣面上去捕貒子。
农妇们虽然仍忙于洗锅涮碗喂猪饲鸡,但忙过之后,也会去看热闹。小孩子们则早已迫不及待地跟着大人去添乱。甚至各家的狗也不约而同地跟在主人后边,撒着欢,跃跃欲试。它们也知自己的职责,就是捕捉从洞里跑出来的貒子,权利则是能吃到貒子的内脏下水。
这其实并不是一场简单的劳动,而是全体村民参与的狩猎文化活动。是一种跟唱戏跳舞一样的娱乐行为,能收到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效益。
初升的太阳渐渐驱散了初冬的寒意。地面上一层薄薄的白雾已然退去,使地上湿漉漉的,走上去有些滑腻。但沟壑坡洼里仍旧浮着丝丝缕缕的薄雾。山坡地畔里的草叶蔫蔫地披拂于地,叶茎枯萎灰白,全然失去了夏日的青葱茁壮。
貒子洞是早已侦察好了的:在前圪梁的沟底。
大家扛着工具,沿着一条羊肠小道,鱼贯而下,虽然路崎岖难行,但不必担心。因为无论大人小孩对这种山路早已象走平地一样的了,都是训练有素的杂技演员。
大概貒子也知道它们做了对不起村民的事情,便把洞挖在非常隐蔽的地方,以防止人们发现而伤害它们。
这窝貒子将它们的洞隐蔽在沟尽头的一丛刺槐后边,刺槐将洞口遮掩得严严实实,从上面往下是根本看不到的。
洞口居然有四五个,这也是它们的狡猾之处:有真有假,深浅不一。这五六个中只有一个是真的,是它们真正意义上的藏身之所。其余则全是假的。是用来迷惑人的。
即使是真洞也有深浅之分,完备和简陋之分。如果貒子多,组织又严密,有较强的团队精神,大家都勤劳肯干,洞就挖得很深,洞口虽然小,但里面宽阔复杂。
洞里有育儿室,卧室,储藏室,由于冬天没有吃的,它们几乎要准备好全冬甚至三季的食物。还有用来逃生和迷惑入侵者的假洞。这窝貒子肯定不少,足有七八只之多,是个大家族。大家边察看着洞口边议论着。
一个有经验的旋貒手,能根据洞口土堆的大小,新鲜的程度,以及洞口的貒子爪印等,准确地判断出真假洞口和里面貒子的多少。
判断好真洞口后,旋貒手先用铲子将洞口四周扩大,以便人能进去。等铲子的长度再也无法往里伸时,其他人则用锄头将土刨出来,然后,旋貒手拿着一只镚镚匍匐着象一条巨蟒一样往里爬。他一节一节地蠕动着。先是头肩背,渐渐地整个身子都钻进去了。只留下一双穿着百衲鞋的粗大的脚。
镚镚是一种比手掌还小的小锄头。它常常手来铲除小苗根部的草,也可用来在窄小的空间里挖土。
洞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挖土声和旋貒人艰难的喘息声。随着声音的渐细渐远,他的一双脚也无影无踪了。
几个身材瘦小的人则随着爬进洞里,跟在他后边用柳条簸箕往外捯土。由于人无法转身,簸箕上拴一根绳子,里面的人将土撮好后,扽扽绳子,外面的人则慢慢地倒着手将簸箕拽出来,倒在洞口边。
过了不久,里面的人侧着身子从洞里退了出来。他们从头到脚都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土,完全成了个土人。两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头上热汗涔涔地流下来,将脸的土和成一道道泥垢,象虫子一样沾满了脸颊。
他们刚出洞,另一班人马马上钻了进去。所不同的是,他们手里拿着一盏马灯,亮亮的光照亮了里面的情景。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小镢头。这说明已经接近老巢,要用小镢头砸貒子。也可防止它们在走投无路时用尖爪利齿抓人咬人。
外里的人和狗围在洞口,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,严阵以待。
我带着我家的大白狗,站在洞口不远处,它长得很高大,不时伸出舌头舔着我的手,又警惕地望望洞口。
它是全村最大最机警也是跑得最快的狗。捕捉一只逃跑的貒子,绝对没问题。
几个小时后,洞里传来兴奋的欢呼声:挖到了,挖到了,有好几只呢。随即传来貒子绝望而惊恐的尖叫声和旋貒人用力的击打声。外边的人也紧张了起来。
突然,一只貒子倏然从洞里窜了出来,从人们的胯下钻过去,迅速向塬面上跑去。几条狗紧随其后追去。
我家的狗跑在最前面。它四条腿一跨一跃地向前飞奔,矫健的身躯一伸一缩,象一道白光倏忽一闪,很快与貒子缩短了距离。终于在一个土坎前追上了它。将它扑倒在地,随后赶上的狗一涌而上,那只貒子便被咬死了。但狗们并不敢分享它们的战利品,它们很自觉地卧在一旁,一动不动,等待人们来处理。随后赶来的人们提着鲜血淋漓的貒子回到洞口边。后边跟着淌着涎水的几条颜色各异的狗。
等我跟着白狗走到洞边时,旋貒子的已经出了洞。他们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只已被打死的貒子。有一个人的手指被咬破了。正有人往他手指上擦马齿苋来止血。
等日过中天时,人们扛着貒子,拿着工具,兴高采烈地返回村里。
在场院里,人们将貒子开膛破肚,宰杀完毕,按全村各家人口和多少和大人小孩的比例平均分配貒子肉:无论参加的或不参加的,出力和不出力的,都能分到战利品。这种很有点共产主义式的分配原则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。没有谁来改变过。更没有什么人觉得有什么不合理或不公平。
貒子皮则归旋貒者所有。早已垂涎三尺的狗们则分到下水和内脏,在院畔里你争我夺地抢食着。
一会儿全村各家屋里都传来了叮叮咚咚的剁肉声。那声音是那样铿锵、欢快和和谐。
庄户人平日里根本吃不上一点荤腥,喂猪养鸡也是为了卖钱来换取日用品。所以旋貒子,用貒子肉做饺子吃,不蒂于过一次盛大节日。几个人一场辛苦即能给全村带来一顿丰盛的美餐。做者开心,享受者快乐,不必感激,不用交换,无须花钱。谁也没觉得付出了什么或失去了什么,吃了多少亏。只要大家都享受到就好。一切都是那么顺顺当当,自自然然,平平常常……
不久,扑鼻的香味从各家各户的窗棂间飘逸出来,弥漫全村上空,使整个村子都沉浸在馨香四溢的美妙氛围里,仿佛是过大年春节。
从那以后,我离开了小山村,再也没有见过那机警的貒子,没吃过貒子肉做的饺子,更没有闻到那扑鼻的香味了……
 
 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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