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题: 月亮圆了没有我家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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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亮圆了　没有我家人

悲　夫

　　八月十五是一个团圆的日子、吃月饼的日子。太小的时候没有记忆，6岁那年的八月十五，我记得很清楚。上午村里给每户人家分了一斤羊肉，并且给在生产队地里劳动的母亲们放了半天假，让提前回来包饺子。母亲回来的时候，我已经把分给我家的一斤羊肉用白瓷碗端回来了，奶奶已经在院子里的小菜地里刨出来了胡萝卜和红皮葱，4岁的二妹带着刚会走路的三妹在院子里玩耍。
　　奶奶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人，而且饭做的非常好吃，所以饺子馅就由奶奶负责。新鲜的羊肉和刚出土的胡萝卜、红皮葱被奶奶切的粉碎，再配上生姜粉、花椒面和香油等佐料，一瓷盆色香味俱全的羊肉饺子馅就做好了。年轻的母亲从盖着石页盖的黑色瓷瓮里挖出三瓢白面，用清粼粼的泉水和起来，再盖上一块白笼布让面醒着。洗净手后，母亲在院子里的老枣树上摘了一小竹篮熟透了的红枣放在炕上，把二妹和三妹抱到炕上，让我们吃着玩。然后母亲又把白色的面盆、黑色的菜盆，以及放饺子的篦子都拿到炕上，奶奶坐在炕里，母亲坐在炕边，开始包饺子。奶奶做饺子皮，母亲包饺子。我在一边也学着做饺子皮，把面扑弄的脸上衣服上都是。二妹觉得好玩也参加进来了，奶奶只好给她一小块面让她玩。三妹没有这个兴趣，一头钻进母亲的怀里吃奶去了。
　　正在我们热热闹闹包饺子时，在生产队当队长的父亲收工回来了。父亲急切切地在我家柜子上格的小木箱里找出一角、两角、五角不等的零钱，说要去水堤供销社买月饼。一听说去买月饼，我和二妹就嚷着要去。父亲把我们抱在怀里亲了一下说，我们走的太慢，他一个人很快就回来了。同时，买的醋还要赶上吃饺子用。
　　从我们村到水堤只有两公里，下一条坡就到了，对年轻的父亲根本不是问题。母亲刚刚把饺子下到锅里，父亲就回来了。父亲买的月饼被一种淡蓝色的纸包着，腰身还贴着一个红色的商标，画着圆圆的月饼。一看到月饼，我们的馋虫就跃跃欲试了。我还能克制住，三妹睡着了，二妹就不行了，一定要吃月饼，无论父母怎么说，二妹就是哭闹不止。最后奶奶说，就让孩子看看吧。父亲把包装纸拆开，把月饼放在二妹的面前说，听话宝贝，只能看，不能吃，必须晚上祭奠了月亮，才可以吃。二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了好久月饼就不哭了。其实二妹是个懂事的孩子，虽然任性，但讲清道理后就听话了。
　　就这样，二妹看完月饼后，父亲又把月饼包好，放在放爷爷灵位的桌子上，再捞一碗饺子给爷爷供上后，我们才开始吃饺子。这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香的饺子，真是太好吃了，直吃的我和二妹饱的躺在炕上不想动了。奶奶说，真的两个傻丫头。
　　整整一个下午，我和二妹都没有出去玩，眼睁睁地守着桌子上的月饼，眼巴巴地盼着月圆的时刻，也就是分月饼的时刻。
　　仿佛等了一个世纪，我们终于等到月亮上来了。这天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，把院子里照的亮堂堂的。父亲把小方桌放在院子中央，把月饼、苹果、葡萄、红枣和梨摆上，等到月亮到了中天，我们全家人给月亮磕了头，父亲才给我们分月饼。一包月饼八个，我们全家六口人，加上爷爷七口人。二妹说，长余的那个给谁。父亲说，给月亮。你们记住了，月亮圆了，我们全家就团圆了，所以要永远感谢月亮。
　　父亲把第一个月饼放在方桌上让月亮吃，又拿一个放在爷爷的灵位前让爷爷吃，才给我们分月饼。第一个是奶奶的，奶奶接过月饼后包在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张麻纸中，我知道奶奶舍不得吃给我留着。接着父亲把三个月饼同时给了我、二妹和三妹，把最后的两个月饼继续留在包装纸里，我知道父母也舍不得吃给二妹三妹留着。正在这时，二妹哭着说她的月饼小，我和三妹的月饼大。父亲说，这些月饼都是一个摸子里刻出来的，一般大。二妹说，就不是，她的就小。奶奶让我和二妹换一下，二妹又说我的也小。母亲又让三妹和二妹换一下，二妹说三妹的也小。最后二妹把三个月饼摞在一起比较了好久，也没有分出大小，只好哭哭啼啼把她原来的那个拿走。
　　这天晚上尽管二妹的哭声有煞风景，但不伤大雅。月亮依然那么圆那么亮，我们一家人依然沉浸在团圆的幸福之中，期盼着每年的八月十五，全家人都能在这圆圆的月亮下团圆。
　　然而，天有不测风云。第二年夏天，母亲突然得了病毒性脑膜炎住进了县人民医院，从此，我们一家人就分开了，父亲带着三妹在医院陪床，我被送到了邻县的二姨家，二妹被送到了本县的姑姑家，已经年过花甲的奶奶去一个学校大灶做饭挣钱给母亲治病。我的情况还好一点，已经7岁了，也能帮二姨做点给表弟洗尿布和跟二姨夫到地里给猪割草之类的活，想家和亲人时就悄悄地流泪，从不哭闹。可二妹就不行了，平时特别任性，家里人习惯了她的任性，什么事也对付她。可到了姑姑家，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，没有人知道她的毛病，应付不了她。任性一上来就哭着要父母要姐姐妹妹。不但不好好吃饭饿的皮包骨头，而且不让梳头洗脸换衣服，头发里长满了虱子，脸上满是污垢，衣服破破烂烂，像一个小乞丐。姑姑捎话让我家人去看看二妹，母亲危在旦夕，父亲离不开，我远在邻县回不去，奶奶工作忙请不下假，只好任由二妹任性哭闹。听姑姑说每天日落时分，二妹就坐在姑姑家的大门外向着我们村的方向哭：“日头落了，没有我家人。”一直要哭到日头落山了，才被姑姑抱回家。
　　母亲在医院住了两个月也没有痊愈，八月十五前夕，大舅来二姨家看我，说母亲八月十五就可以回家，我们全家人就可以团圆了。这个话也捎到了姑姑家，姑姑对每天在日落时分哭“日头落了，没有我家人”的二妹说：“月亮圆了，就有你家人了。”从此，二妹在日落时分就不哭了，就等这个月圆的时候，可是等到八月十五母亲也没有出院。
　　八月十五的晚上，二妹望着天上圆圆的月亮，又开始哭了：“月亮圆了，没有我家人。”哭的姑姑一家人的心都碎了，直哭到十五的月亮落了，可怜的二妹也没有等到我家的人。
　　我在二姨家也哭：“月亮圆了，没有我家人”。我和二妹都固执地以为：月亮圆了，我们全家就应该团圆。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团圆，我情愿把自己的月饼给了二妹，可怜的二妹。
　　至今，我只要一想到二妹的哭声“月亮圆了，没有我家人”。就泪流不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