恒山游话
王哲士
悬空寺探悬
悬空寺是一座充满悬念的庙宇。
它像挂在悬崖的壁毯，又像刻在悬崖的浮雕。层楼叠阁紧贴凹形崖壁，上无咫尺天空，下有百米悬崖，入内如踩云梯，似荡秋千。生得奇，名亦奇。一个悬字，隐含多少颇费猜察的潜台词！同游的灵记、玉良君都是吃文化饭的，借题发挥是他们的专长。惊叹之余，心血来潮，凑了“四悬”，算作我们的观感。
一曰谋悬。据说，这件很沧桑的作品始作俑者是僧了然。这位了然，十分了得。有峰不占，有林不隐，偏偏相中这凹半临石壁半临空的悬浮之地，是风水有说？是猎奇心理？是标新立异？不得而知。策划者绝，设计者巧，施工者精，三者很难说谁比谁更高明。有冒险性就有刺激性，有刺激性就能生精神，有了精神就能激发灵感，以1400年前的简陋，成就这番事业，设身处地为他们想想，能不捏一把冷汗！
二曰寺悬。民谚道：“悬空寺，半天高，几根马尾空中吊”。一发千钧，比喻奇绝。如果再补充几句，就是：“修房不打夯，立柱不着地，楼阁凭空起，庙在山的肚腹里。”虽然有渲染之嫌，细细想来，也确实不为过。
三曰人悬。寺悬人则悬，人悬心则悬。正是悬的诱惑，才赢得独此一景，引来纷沓脚步，惊羡目光。以景悬反衬道悬，以道悬吸引众生。好像，挂在半山腰的寺院拍拍肚腹说：“敢来朝拜者，方算得心诚，心诚则灵，求必有应，会受到神灵的庇护。”这或许是肇始者的初衷。
四曰神悬。借着这个思路，后继者越走越远，竟把风马牛不相及的释道儒三教祖师爷释迦牟尼、老子、孔子请来这里作历史性会晤，这一会晤就是成百上千年，到如今，好像还没有晤出结果。三祖殿内三祖并坐，释迦丰臂阔面，老子仙风道骨，孔子乌眉墨颜。他们貌似祥和，气氛也佳，无奈本性难改，同床异梦，你讲你的生老病死苦，他讲他的金木水火土，我讲我的仁义礼智信，难以实现“天下无二道，圣人不两心”的终极目标。这些事，三圣生前不曾想过，死后也且不知，只有标榜“三教圆融”的全真教主王重阳心里明白了。神虽然法力无边，但却要受人支配，人想得悬乎，神也晕头转向，莫衷一是。在所有的悬里，人心之悬，才是悬中之悬。人可以造物，也可以造神，人可以驾驭神又不得不臣服于神。可以说，悬空寺既是人的意志的体现，又是人的矛盾心理的展示。比方说，寺是佛家的庙宇，却跻身道家的恒山；庙内供奉释道儒三教，也不忘给李白一个神位，缘由是李白曾惠施“壮观”二字。使人不解这是寺，还观，抑或是祠。
走出寺院，回首再望：它依然是那么悬！但我的心却不再感到震颤了。因为它本来就悬而不险，不必杞人忧天。寺院的根基并不在那些虚张声势的立柱上，而是在坚实的岩石上，故无需也不可能筑地基。真正肩负重任的是一根深插崖洞的俗称铁扁担的横梁，只是华丽的外表掩盖了它们的存在，才产生了种种悬念任人去猜。北魏人能创造大同云冈石窟那样的奇迹，也就能创造悬空寺这样的奇观。我忖度，世界上的事情，大凡悬的并不见得都险，而险的也不见得都悬。就如平地栽跟头，天上飞横祸一样，往往出于意外。意料中的险境，只要有备就会无患。比如悬空寺，看似惊险，其实是烈日难晒，洪水难噬，风雨难蚀，地震难摧的平安地带。
苦甜井边的遐想
游罢悬空寺，再上恒山看看。果老岭、姑嫂岩、飞石窟、还元洞、虎风口、大字湾诸景点布在山道，形峥貌嵘，传说离奇，把我们一步步引向奇妙境界。
登百十台阶，至恒宗朝殿，又见一奇观——苦甜井。两井并列，仅一米之隔，口窄水浅，外观相似，水质却有苦有甜。我们半信半疑，用瓢逐一舀来品饮，果真不假。苦井水，浑浊苦涩。甜井水，清冽甘甜。听道士说，甜井深不过数尺，旋汲旋溢，汲多少，溢多少，能满足万人饮用。一米间隔，两脉泉眼，大自然的神奇，叫人不可思议。三人胡乱猜察了一番，不得要领，还是留待科学家破释去吧。不过，文人善于想象，三人坐在井旁，一边品水，一边禁不住地演绎开苦甜井的故事。
灵记人如其名，有灵性，口齿俐。他说：“我把苦甜井好有一比。”
我问：“比作何来？”
灵记说：“好比恩爱鸳鸯。苦水井好比鸳，甜水井好比鸯。雄鸳百般呵护雌鸯，故苦苦在心；雌鸯倍受关爱，故甜透心窝。苦者先夭，化作苦井任甜者游曳；甜者苦于失侣，痛不欲生，化作甜井以报。但愿有情人至此能够领悟。”
“是爱情说。也可”我说。
玉良演员出身，架势一抖，戏上心来：“我也好有一比。”
我忙问：“又比作何来？”
玉良说：“比作孪生姐妹。命苦的姐姐化作一眼苦泉，倾诉一腔吐不尽的苦水；命好的妹妹化作一眼甘泉，奉献流不完的琼浆。有人要问，甜甜的妹妹，为何不肯拉一把苦苦的姐姐？原来，不是妹妹无情，而是姐姐绝情。她说，两手相牵就是两脉同流，甜不了我，反而苦了你。何苦呢！”
“是亲情说。亦妙。”我说。
该我了。我这人木讷，不善铺陈，但又不能扫大家的兴。想了想说：“我也好有一比。”
二人问：“比作何来？”
我说：“比作苦尽甜来。从情理上说，应该苦井在先，甜井在后。水脉的苦甜，往往无法预知，苦甜井的存在，是实践的必然.但先苦后甜的事实,正好寓于苦尽甜来的人生哲理。水为道家喝，理为道家用。不废苦井，不偏甜井，它的观赏性就在于苦甜井并存。苦井的价值，就在于为甜井作陪，没有了苦井的甜井，是平淡无奇的井水，有了苦井的甜井，才显出它的不凡。”
二人笑说：“是哲理说。”
触景生情，人之常理；想入非非，也无不可。三人替苦甜井造故事，作广告，好不辛苦。苦甜井有知，是不是应感谢我们的编排呢。
恒峰遇雨
早听人说，恒山云雨出没无常，初不以为然。出恒宗朝殿一路攀缘，不知不觉中飘来了薄雾，隐没了太阳，又觉两腋生风，腹背浸凉。那柳絮般的白雾，围着我们，吻着我们，亲热得不得了，大家还笑它多情呢。望见恒山主峰，已近在眉睫，不由加快步伐，发起最后的冲刺。不知不觉中，薄雾变浓，浮而为云，云块与云块碰撞，连成墨黑的天幕。正犹豫间，忽见天幕撕裂，电闪雷鸣，霎时，山雨劈头盖脑而来。我在前，灵记和玉良在后，中间一长段距离，正好被大雨分隔。看不见，摸不着，双方拼命嘶喊。风声、雨声、雷声掩没了我们的喊声。崎岖险峻的恒山，空旷无边的云端，既不能前行，又不能后退，一脚不慎，便会从峰巅滑下深谷。没奈何，只好原地不动听凭风雨蹂躏。孤立无助的我，心里惶恐极了，不由想到了死。在大自然的神威面前，人有时竟如此渺小无能。我挣扎着、期待着、诅咒着。只见雷催着雨，雨乘着风，风卷着云，在我面前反复表演着，示威着。我只能以静制动，默默地抗争。所幸，云雨来也匆匆，去也匆匆，不到半个小时，老天终于睁开了眼。云随着风，风催着雨，雨追着雷，不辞而别，渐渐远去，恒山顶峰重见光明。此时，后边的二位惊慌地赶来，三人湿发贴脸，湿衣裹身，不禁相视而笑。
八月的恒山，凉意袭人，夕阳余辉，洒满群山。过来一道白云，轻轻缠绕着我们的腰际，半身在云层上浮着，半身在云层下撑着，真是人在仙境，分身有术。少顷，云退天朗，四野一片水淋，一阵清秀，一派空灵。眼看红日西坠，无暇登峰造极，欣赏北岳风光，便一溜迤逦而下。路上，三位游客愁云刚扫，笑声又起：“哈，刚说苦尽甜来，又遇雨过天晴，莫不是苦甜井的感应？”
.jpg)
.jpg)
.jpg)
.jpg)
.jpg)
.jpg)
